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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81:那些进出荣宅的民革人

  2017年秋,历时6年修缮,PRADA给陕西北路186号这所百年老宅赋予了一个新的名字:荣宅,于10月17日至12月17日呈现在了公众面前。以前只能远远观望,此刻却能身临其境,一时间,上海滩言必称荣宅,人们怀着小襟人物穿过月亮门洞走进大观园的惊喜,通过微信预约或未预约到也势在必进的决心,排起长队前来领受这恢宏建筑的空间布局和装饰细节。而那些流光碎影里逝去的痕迹,蓦然间也浮上了沪上各民主党派机关工作人员和成员们的心头。因为,这座德国人建于1910年、1918年扩建成为“面粉大王”荣宗敬私宅的欧式建筑,长期以来曾是民主党派市级机关的办公场所,直到1996年末,民革、民进、农工党、九三学社四个党派才最终搬离,民革是11月22日撤出的。

  党派人士随着人流重回那些房间和阶梯,在那又陌生又熟悉的有限的空间里让思绪无限地飞扬,把那些无处安放的陈年旧事安放到了吊灯柔光下沁出的澹穆贵气中、那雕刻神妙极了的护墙板上、浅色橡木和深色柚木交错的地板上、光熠润亮的彩绘玻璃和凝厚沉实的壁炉上……

  百多年来,荣宅始终不卑不亢地承受着每一个时代赋予它的使命,或好或怀,或浮或沉。笔者此番通过两度重返荣宅,通过翻阅一张张往期的《上海民革》,看那泛黄的旧纸衬起的沉郁的墨色,却只想说说作为上海民革办公地的荣宅和进出荣宅的那些民革前辈。先从1981年的荣宅2楼宴会大厅说起吧,彼时那里被称作机关礼堂,发生在那里的有词章,有书画,有掌故,有轶闻,却也远了、隔了,仿佛是翻捡起的飘落荣宅台阶的几片黄叶,惘然中不免带着微茫的惆怅和深重的怀恋。

  1977年7月,历经劫难的上海各民主党派临时集中到泰兴路306号市政协文化俱乐部所在地办公,当年10月,各党派市委着手恢复组织活动,随后在1979年间,六家民主党派:民革、民盟、民进、农工党、九三学社、台盟的市委机关搬到了陕西北路186号,具体搬来的日子已经不可考了,大家后来为跟南边128号的民主党派大厦有所区别,把这里称为老大楼。

  梁思成先生讲过,对文物要“修旧如旧,带病延年”。也许如今由著名意大利建筑师Roberto Baciocchi率领的意大利和中国专家工匠团队共同完成修缮的186号,才更接近最初荣宅的本真吧。1981年的老大楼不得不说实在太有年代感了,带着浓重的30多年前的审美风格,很多老建筑原本的精美内饰被刻意遮盖,外立面也因扩大办公面积需要任意地搭建,旧时的气韵一旦被破坏,整体上便没有了那绝代的风华,那时的这幢建筑竟是有点丑的、令人哭笑不得的,特别就是这荣宅2楼的宴会大厅、彼时各党派共用的机关礼堂。

  1980年1月12日—17日,上海民革召开了“文革”后的第一次代表大会,选举产生了第六届市委会,主委是赵祖康,副主委是贾亦斌、姚国桐、武和轩、张汇文、徐以枋、阮玄武、徐国懋、史说、丁日初,贾亦斌不久调到中央当了副主席,于是1981年1月10日又增补了周旧邦为副主委。

  1981年1月复刊后的《上海民革》第2期,除了1981年1月31日市委寿星会的报道,还对礼堂有如下的描述:会场宫灯高悬,传统的寿星图两侧挂着二米高的对联:白发映丹心,万象春回,十亿同胞盼一统;寿星迎晓日,百龄在望,九州安定庆千秋……同期报纸还刊登了赵祖老即兴赋的诗:迎春瑞雪庆丰年,老日满坐诗满笺;遥盼海隅归禹域,相期团聚乐尧天。

  那时候,民革的老老们有在大礼堂吟诗作画的传统,特别是赵祖老,古文修养深厚,写诗填词都很出色,句式长短有致。同年中秋市委在机关礼堂举行联欢晚会,参加晚会的有原国民党军政人员、有台湾军政人员,也有辛亥老人,在沪调研的民革中央副主席贾亦斌朗诵了《长相思》,殷切期望台湾的老同事、老朋友早日归来,而主委赵祖康也作七律一首:

  这些诗词白浅易懂、主旨正确,隐隐地,却也蕴涵着怎么颠扑却掩盖不了的旧时江山走过来的人的温山软水,他们革命起来能去尽浮华,但雕琢起来是真雕琢,依然是新派的旧人,文人的那种雅兴还在。

  1978年6月底上海民革仅有党员893人,市委机关搬到老大楼后,一批又一批新党员走入了民革大家庭,到1981年6月底共吸收了228人。同年的7月10日,市委为当年新吸收的党员共110人在大礼堂举行迎新茶话会,其中有著名歌唱家金钟鸣、著名画家吴青霞和金发碧眼的“汪小玲同志“。

  那一年三月吴青霞才刚在家乡常州举行个展,她还把珍藏的宋代哥窑水盂一只、徐悲鸿先生遗作《秋树》以及她本人的十幅作品捐赠给了家乡。她加入民革时说:“我虽已年逾古稀,还要为人民作画卅年。我要活到100岁”。吴青霞生于1910年2月11日,卒于2008年6月8日,她画的人物、山水、花鸟、禽鱼,富润宁帖,还真是如愿活到了近100岁。

  金钟鸣是上海乐团的独唱演员,他在迎新会上表示,自己作为民革一个新成员,一定要为四化多作贡献。随后他在大礼堂放声歌唱:“亲人啊,快快来相会”,深情怀念台湾骨肉兄弟姐妹,殷切期望祖国早日统一。

  原籍德国柏林的复旦大学外文系教师汪小玲,她三分之二的年华是在中国度过的,加入民革时已有64岁。这位金发碧眼的德国人万里迢迢来到中国参加抗日战争,饱受颠沛流离之苦,解放后领到了周恩来总理签署的中国国籍证明书。“文革”中她23岁的小女儿受株连蒙冤而死,她却并未因此而意志消沉,反而更加热爱社会主义中国。每次来到老大楼,她很愿意别人称她为“汪小玲同志”。

  民革老领导中,以“尚公”在老大楼进出最为频繁。“尚公”诸尚一大少爷出身,家赀富实,鲜衣怒马,用如今的话说是名符其实的“富二代”,其父诸文绮曾任上海市商会会长,“尚公”大学一毕业,其父就把染织厂和信托公司交由他管理,还让他主持上海染织工会的工作。1947年至1951年,他任《上海商报》经理部经理,辟“尚公说法”专栏为上海工商界的同仁请命,这是“尚公”这个称谓的由来。尚公1949年4月加入民革地下组织,同年7月起担任上海民革领导职务,他是民革市委资格最老的领导者,腹笥丰赡,文采极好,屡屡受难却从不怨天尤人。改革开放后他随感随写,积日成书,后来出版了杂文集《尚公杂议》共三辑。当时《上海民革》的很多文章都是他写的,往往头版也是他写,四版也是他写,他在四版的笔名叫“小回”,他身姿灵活,经常在一楼和三楼间上上下下、来来回回,有他的地方,就有笑声和歌声。

  那时,出入荣宅而在文坛绝对有一席之地的民革党员,还有陆晶清老人,她是著名女诗人、作家、社会活动家、妇女运动家,1922年考入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国文科,与女作家石评梅是挚友,鲁迅先生和周作人都曾经任教过她们班,所以她来荣宅,会讲些、写些周氏兄弟的文章。这是个个子矮小的老太太,有着她那一辈人天生的气韵,她的丈夫王礼锡是爱国诗人,英年早逝。陆晶清早年写的学术著作《唐代女诗人》的出版,填补了当时中国女性文学研究的空白,痛失爱侣后她开始在重庆教书并主编《扫荡报》,1945年夏以特派记者身份赴欧,参加了伦敦联合国大会、巴黎和会等的采访报道,1948年被暨南大学聘为中文系教授,院校合并后在上海财经学院任教授至1965年退休。民革恢复活动后,她以耄耋之年发表了很多回忆宋庆龄、鲁迅、何香凝的文章,写尽哀乐故实,笔底情深,今日读之,也会令人兴味馥郁。

  当年走动荣宅比较勤的,还有大书法家、金石家钱君匋,《上海民革》报刊名就由他题写,副刊点春堂还登过他的不少篆刻,譬如“纪念辛亥革命七十周年”。

  纪念辛亥革命七十周年是1981年上海民革的重头戏。这一年,民革市委早早成立了纪念辛亥革命筹备小组,并于七月向全体党员发出征集、征借辛亥革命历史文物的通知,还动员擅长书画、篆刻、填词作诗的党员进行创作。最后一部分送去北京参加民革中央举办的《纪念辛亥革命七十周年书画展览会》展出,一部分为《上海民革》增刊选用,譬如“寄老”的字和画。

  寄老就是田桓老人,老同盟会会员,是中山先生秘书“大田”田桐的弟弟。寄老16岁参加同盟会,辛亥革命时,19岁的他在湖北蕲州(今蕲春)起义,把起义大旗插上了蕲州城楼。次年第一次晋谒中山先生时,先生赞许他“少年英俊,后生可畏”,不久他便被派往日本学习美术。1913年中山先生到日本考察铁路时,任命他为随从秘书,之后他在中山先生身边整整工作了12年,人称“小田”。民革恢复工作后寄老经常会来荣宅,他响应政协征集文史资料的号召,积极参加对台写作。他平日爱画虬杆参天、苍劲挺拔的青松图,跟一般画家的情怀不同,笔意更磅礴、古韵更醇厚,令人一见难忘,颇受外国朋友和海外侨胞的欢迎。

  那时候的民革前辈,几经劫难迎来了改革开放,实践衍化真知,深感自己灵魂深处一些没落的、腐朽的东西会作怪,所以矫枉必须过正,会尽可以地表示追求进步、不落人后,却依然有才子襟怀和旧家风范,那种学问境界,令人近之如嫩寒春晓行孤山水边篱落间,凛凛地有着清气,就像那岭上松、霜中菊。

来源:民革上海市委会 作者:吴音 )